“楊嬸……啊, 少君，您也在？”

楊嬸的方寸帳裏，慕槿一進去, 看到宛陵霄, 便“啊”了聲，隨即手捂住嘴，杏眸睜大, 眼露錯愕。

隨即，她似乎想起什麽一般, 兩頰飛紅, 手攬住食盒，幽怨地瞪了宛陵霄一眼，貝齒輕咬朱唇。

但宛陵霄眼觀了她這富有層次的表演後, 只想問她一句：

臉不累麽？

他微擡眼皮, 手輕敲木幾, 心裏卻泛出一層冷意。

先前, 那攻略他九次的“共事者”說他因早期遭際遇情感會逃避，但宛陵霄並不這麽認為。

因為他雖童年波折不斷，但母親疼愛，父親雖懦弱性軟，也並不絕情, 相反溫柔無比, 他在這方面擁有他們布下的基石, 並不認為有什麽陰影真能摧毀他的意志。

不過, 如今他的確躲著慕槿, 答案也很簡單——

任何一個人, 發現之前旁人的種種溫柔、告白話語, 不過都是為達到目的的演戲，都會反感至極。

雖然慕槿接近宛陵霄的目的，似乎比他所猜測的要高尚，但無論這目的對世道整體有益與否，對宛陵霄個人來說，都踩了他的底線。

……救世就救世，何必以情愛誑人？

宛陵霄只覺自己被慕槿玩弄了。

於是，在慕槿做出以上反應、再用那雙美麗秀目凝註他時，宛陵霄沒有理她，只淡淡地吃了口茶。

“……少君？”

慕槿攬著食盒，楞了楞。

宛陵霄這是怎麽了？

不來主動找她，她找了他他還這般？

她咬了咬唇，便直言了：“您最近，可是在忙什麽？都未見到您。”

宛陵霄道：“沒什麽。”

慕槿再度一怔。

“……你為何不來找我啊？我這幾日，一直在小帳等你。”她再進一步。

宛陵霄道：“在忙。”

慕槿：“……”

她吸了口氣，宛陵霄卻扭頭，不再看她。

但好在，她清晰地記得自己表面是來看楊嬸的。

她忍了試探宛陵霄的沖動，開始對楊嬸噓寒問暖。

宛陵霄斜眼。

只見慕槿坐在楊嬸身旁，水藍色的裙子下伸出了小巧的繡鞋，露出的皮膚雪白。她的手攬著楊嬸，小臉上寫著真摯的體貼、想念和關懷，正如她從前對他那般。

就是不知道這裏面有幾分真？

他心裏冷哼了聲。

卻正好對上慕槿悄悄瞅他的目光，他淡淡地把頭扭開。

慕槿咬唇。

“楊嬸，這是我送來與您的。”

和楊嬸寒暄一陣，慕槿把吃食從食盒中拿了出來，放到了楊嬸前。

木盒中放著的皆是地道的南陵小吃，被慕槿好生保存過，溢出清甜鮮爽的香。

楊嬸是宛陵霄的奶媽，也來自南陵，當即樂呵呵地瞇起了眼。

“槿姑娘，費心啦。”

“沒有，楊嬸。我自小就為爹媽幫廚做這些，不累。”

宛陵霄：“……”

他的手悄然一握。

“少君。”

隨即，慕槿似猶豫了下，把另一食盒遞到了宛陵霄面前，一雙多情的大眼睛小心地看他，“這份……是為您做的。本來，我想托楊嬸送給您，您既然來了……就自己收下吧。”

她似乎是害羞，聲音越來越小，“我……做了好久。”

宛陵霄盯了她的臉幾息，卻道：

“不必了。”

“啊？”

宛陵霄在慕槿擡眸前，轉開了眼，冷聲道：

“都給楊媽吧。我近來修行，不需進此類食物。”

他手放在桌上，就連接的動作都沒有。

“……”慕槿面露尷尬，拿著食盒的手緊了緊。

還是楊嬸在他們二人間看了個來回，看出了些許不對，皺起眉頭“唉”了聲，幫慕槿把食盒接了過去。

“槿槿，他不吃你就放我這兒。我幫他保管。如今這秘法，也可以好好保管食物許久。”她回頭，“陵霄，聽到了麽？你若需要，回來拿。”

楊嬸打圓場，宛陵霄敷衍地點了下頭。

慕槿這訕訕地收回了手，眼睛卻紅了。

宛陵霄倏然起身，對楊嬸道：“楊媽，定寒殿還有事，我先走一步。您若還需要什麽，告知五部就好。”

“啊……這樣。”楊嬸點頭，“好，陵霄，你去吧。”

宛陵霄披好了外裳，擡起了“閑邪”，便往外走。

途中，他都無視慕槿，而慕槿幽怨地看他，眼中似乎在忍淚意。

但當宛陵霄走到門口時，腳步一頓：“慕槿，出來一趟。”

“……”慕槿被他這喜怒無常的態度勾得冒火，但還是壓了火問，“做什麽？”

“出來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……

寒城的小道上，陽光明媚。宛陵霄卻立在那高樹的樹蔭下，身體罩在影中。

慕槿出來了。

陽光也照亮了她頭頂兩朵木槿花和水藍的長裙。她垂著頭，手捏著裙擺，舉手投足間竟有股手措的味道。

——她正像一段戀情中不知為何惹了戀人的無辜人，傷心又茫然。

宛陵霄卻不為所動地站在前方，臉色冰冷，背後是蒙上的界。

慕槿在離他幾步的位置站定。

“我來了，幹什麽？”她聲音很委屈。

還委屈？該委屈的是他。

宛陵霄冷冷地看了慕槿一眼，言簡意賅：“有事。”

他聲音也似乎含了那山上的寒雪，像把慕槿刺痛了。

她一張臉當即漲得通紅，眨了眨眼，眼裏也蕩過淚意。

隨即，她卻如想掩飾般地快速一拭，卻再度換得宛陵霄的毫無反應。

他只目光冷沈地看她。

慕槿咬唇，擡頭，倏然聲音拔高了幾度質問：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“那日那般親近，之後，不來看我就罷了。我主動與你的東西，你也不受，我是哪裏惹到你了，你直說可好？”她流下眼淚。

“……”

對著那深不見底的目光，慕槿聲音哽咽起來：“明明之前，要給我塞東西的是你，非要給我上藥的是你，留□□貼話語的也是你。結果你說冷就冷，是在玩弄我麽？”

……宛陵霄差點沒被她氣笑了。

什麽是倒打一耙？

慕槿親身為他演繹。

到底誰在玩弄誰？

他淡聲道：

“我如今的位置，想怎麽做，在做什麽，可不需向慕姑娘報備。”

慕槿：“……”

她手指緊扣，抽了口氣。

宛陵霄又道：“慕槿，三日前，五部於南陵，又發現了些事。”

慕槿昂頭，臉瞬間發白，張了張唇：

“什麽事？”

“是關於簞霖村的。”宛陵霄低頭看手套。

“我也有些疑惑，想再找慕姑娘一解。當時捉你的強盜，到底來自何處，可告？”

“以及四月前治你重癥的醫師，在治你前鮮少治愈相關雜癥，為何就你好了？可否也告知我？”

“還有諸般種種疑團，此時難以言盡。慕姑娘，望你把南陵所歷寫下來，詳細些，我要細看。”

他聲如冰石，說話間，看見慕槿臉上血色漸消，心裏也一冷。

宛陵霄如今自然已知慕槿如何靠近得他。

通過系統，篡改規則，逆天道下靈契。

但宛陵霄並不打算暴露自己已知這一切。如今明知故問地提出他對南陵疑團的懷疑，便是想為他的冷淡和疏離打掩護。

他是不打算再靠近慕槿了。

既然要救世，他自有自己的法子和意志。

“……您是誤解了什麽，所以才不理我麽？”慕槿楞了，隨即落淚，“但早我說過，我什麽也沒做過。我是無辜的。”

“少君，你為何又懷疑起我了？你忘了，我們曾在黃金臺生死相依了嗎？那些觸動和信任，難道只是我一人的夢境，都是假的？”

慕槿臉頰掛淚，梨花帶雨。

“……”宛陵霄心中又生怒氣。

她怎麽無愧地說出這種話的？

先前，他的確會被慕槿的目光打動一二，但如今，他知道一切都是謊言，只覺毫無意思。

“不商量。回去寫。”

他毫不客氣，把慕槿晾在那裏，隨後對部下下令，“等慕姑娘在這裏做客結束，送她回去。記住，我此後閉關，定寒殿任何人勿擾。”

這話明顯是說給慕槿聽的。

“……宛陵霄！”慕槿似乎急怒，大喊了聲他。

宛陵霄轉身就走。

卻聽“砰”的一聲。

下屬：“少君，慕姑娘暈過去了！”

回首，慕槿倒在地上，似氣急攻心，毫無聲息地躺著。她的臉上還沾著花瓣，惹人憐惜。

而這動靜，把楊嬸引出來了。

“……槿槿這是怎麽了？”楊嬸忙去看慕槿的狀況，隨後責怪地看宛陵霄，“陵霄，是不是你又和槿姑娘吵架了？你心情不妙就不妙，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，何必如此粗暴？”

宛陵霄卻冷冷地瞥了眼識海裏那亮晶晶的十號光影。

她可沒暈。

但既然楊嬸發話，他還是走過去，一把把慕槿扶了起來。

慕槿臉色慘子，身子單薄，扶在懷中，一股淡淡的花香襲來。宛陵霄一楞，盯著這熟悉的臉，他心裏卻生出一股酸意。

……若她先前並非假意，自己和她又將會是什麽狀況？

可有安穩未來？

這問題在他腦中蕩過，卻又被壓下了。

宛陵霄磨了磨牙，便冷了心腸，擡頭下令道：“把她送回去。那份呈詞送上來前，不許她出院。”

他懷裏人單薄的肩膀果然悄悄一顫。

宛陵霄無聲地凝註她少許，便把她交給楊嬸，起身離開。

……

“他到底什麽意思？”

兩個時辰後，慕槿坐在床邊，素白的腳丫踩著繡鞋，臉上卻都蒙著陰影。

她心情很不好。

真的很不好。

她許久沒有見到這般……

失控的獵物了。

他不是本該喜歡上她了嗎？為何突然疏遠了？

他在南陵發現什麽了？不會發現她這個身份與褚菁遙那個身份的聯系了吧？

慕槿心如火燒了般，滿腦子都是宛陵霄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宛宛要別扭一陣子。

不過，等他好不容易要修覆好了，結果槿槿又一個馬掉了。

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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